這是一段神聖舞蹈老師和兩個學生的對談紀錄,即使你並不知道神聖舞蹈是什麼,或許也可以在其中找到某些靜心的精神。其中的問題出自兩個學習神聖舞蹈的學生,為了閱讀方便,此處不做任何分別。回答的老師是Jivan,他通常每年都會造訪台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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問:首先,在神聖舞蹈中,最吸引你的是哪個部份?最有趣的是什麼?
答:我最喜歡的其實就是去跳。我喜歡跳舞勝於教舞,因為在跳舞的時候我得到了它的一切,包括了感覺、身體、頭腦,所有這些。而在教學當中我最喜歡的部份,就是和新人一起工作--看到那些從來沒有接觸過、沒有學過的人,沒有什麼舞蹈經驗的人,在花了一些時間以後,或許是在十天以後,他們漸漸抓到了竅門,開始感覺到什麼是身體覺知,那是很令人滿足的。那讓我看到教舞這件事是有意義的,這個工作是值得去做的。
問:我想「有趣」這個詞不是很正確的說法。我會問這個問題,是因為我一直在問我自己,到底在這工作中那個吸引我的是什麼,那個讓我一直留在這個工作中,讓我著迷的是什麼?因此我才想問,那個讓你一直做這個工作的什麼?
答:我沒有辦法確切的說出有趣的部份到底是什麼,我只能說那就是有趣的點。當我第一次看神聖舞蹈的時候,我就覺得這個我非學不可。可不是:這個不錯,可以來學學看;而是:我一定要學這個。而我學了,也讀了許多有關葛吉夫的東西。我想,這個工作之所以吸引這麼多人,是因為它是由一個成道的人所設計的。真正的原由只是因為它是出自於一個成道的人的創作,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。
問:我記得曾經有一次我正在看神聖舞蹈的影片,突然間,我注意到我就是單純的在看著,呼吸著,當下只有這兩件事存在。這是一個很令我震驚的經驗。在那個當下,我就只是單純的在看,在呼吸。那種感覺就像是我的身體停下來了,所有的一切都停了下來。
答:我想,這和我們聽奧修說話時很像。就像我曾經說過的,我認為奧修用文字來表達他要傳達的,而葛吉夫則用動作作為媒介。神聖舞蹈(註:神聖舞蹈原名葛吉夫動作:Gurdjieff Movement)對我而言是真理的表現,是在動作中的真理(truth in movement)。
問:有時候,在一支舞剛開始的時候,我會希望那支舞趕快結束,可是我明明十分喜愛這個工作。怎麼會這樣呢?
答:我想這是頭腦對靜心的抗拒。頭腦大概是猜到了——從現在開始,我必須留在這個片刻,專注在這裏——而頭腦不喜歡這樣,它不喜歡留在當下。我猜那就是為什麼會有抗拒。即使你有另一個部份很想去做,有一個部份覺得這個很美,我想要去做,頭腦還是會說:「不要!不要!」
問:你記得我之前問過你有關數拍子的事嗎?(註:那個問題是,為什麼數拍子對很多人來說似乎很困難?實際上它其實是蠻單純的事。)
答:對,我想那也是同一回事。頭腦不想要停在這裏數拍子,它覺得無聊透了。這也是頭腦對靜心的抗拒。
問:所以你的意思是說,我們在這個舞蹈中看到的各種拒抗都可以說是對於靜心 的抗拒?
答:我想是這樣。我想這個舞蹈會很直接,很明顯的把對於靜心的拒抗帶出來。這個抗拒立刻就會出現,它可能以任何一種形式來呈現,因為如果你不在當下,你恍神了,那你就會出錯。你看得到,同學看得到,老師也看得到,你是絕對躲不掉的。如果你是在打坐的話,你可能會在十分鐘後才會發現:「喔!我剛剛恍神了,還做了一個白日夢。」但是,我想我們可以從舞蹈中學到一件事,那就是對自己的接受及原諒。我們很容易會恍神,而當這種情況發生的時候,我們不必責備自己、覺得洩氣,或是乾脆放棄,想說這個不適合我,只要單純的看到——這就是我現在的狀況,這就是我。
問:不然就像是在撞牆,死路一條。因為就像你所說的,不只我看得到,同學看得到,老師看得到,大家都看到了。我一直要注意別人怎麼看我,就沒有時間回到自己身上,最後就會想在地上找個洞鑽進去。
答:你看,這裏就出現很多相關的制約:我一定要表現好。我要跟上進度。這些與比較、競爭相關的制約,都很強烈的出現了。再次,我要說的是,只要看到這些,不必批判它或是希望它不存在,它就是在那裏。「喔,我就是這樣的。」「啊!我花了多少時間在競爭,在比較。」——就是去看到它。
問:這事實上是最難的一部份。
答:而且也可能令人感到痛苦。
問:請你說說看,當你在這裡工作時,在台灣人身上看到了什麼?
答:我實在不想這麼說,不過我看到了對於數拍子的強烈抗拒。這裡很多人都有這種抗拒。我猜,有一個可能的原因是,數數讓人聯想起在學校的經驗,而對學校的記憶可能不太美好。而這整個工作,包括它的教導及結構,都會讓人想起學校,因為它是一種有關紀律的工作。如果你喜歡的話,你也可以說這是一個紀律的工作。並不是每個人都喜歡紀律,因為你一想到紀律,就會想到「打包裝箱」——四週有牆,你被限制住了。但事實上,如果你臣服了,在紀律當中就有極大的自由,有很大的空間。所以,在台灣人對數數的抗拒裏,也有一種意志在裏面。我的意思是說,他們如果願意的話,他們可以待在當下;如果他們不想要的話,他們就不會待在當下。其中有一種固執。我沒有辦法回答為什麼會這樣,但這是我所看到的。
問:你的意思是說,如果一個人因為內在某種間接的原因,已經決定了他不要待在當下,那他就不會待在當下,他會固執的按照自己的意思去做。
答:對,相當黑白分明。他們要嘛就是在,不然就是不在,沒有中間地帶。而且人們很狡滑,因為他們聽不懂我的話,有時候他們就會設法要翻譯多說一點,設法要翻譯說我沒說的,或是解釋二次,而我事實上只說了一次。這就變成我的覺知練習了,我得確定翻譯只翻譯了我說的話。
問:你可不可以多談一點關於臣服的事?我覺得這是這個工作中很重要的部份,可是卻不太容易做到。那就是我們之所以常常會有抗拒的原因。
答:臣服,它對於自我是件困難的事。自我指的是那個人格,那個「我是對的」的我。因為臣服可能意味著:「我不是對的。我錯了。」對自我來說,這很困難。而在這個工作中,所有的舞蹈都是群體舞蹈,所以事實上一個人必須要時時刻刻臣服於團體。我們對於個人的自我沒有興趣,我們看的是團體。我們把團體當做一個有機體或是一個組合起來的存在體。當我們讓葛吉夫所謂的「本質」(essence),或是奧修說的「存在」(being)去跳舞時,自我或小我就不見了,臣服就發生了。我說過,這不容易,因為這意味著要放棄「我是對的」。
問:我想,一開始的時候我們都沒有想到「團體」,只想到「我」有沒有做對。
答:對,對,那就是第一個階段,我會在團體中再說到這個。這是先有「內在的覺知」--我有沒有覺知到我的動作,有沒有覺知到我的身體,有沒有覺知到我的頭腦。當我們發展了一陣子,開始能夠覺知到自己的內在之後,我們就開始要去察覺外在,這是我所謂的「外在的覺知」,覺知到在我們四週的人們,同時一起行動,或者說彼此融合。「跟從」和「融合」的不同在於,跟從的時候,你的能量都向外走,朝向我們所跟從的對像;而融合的話,你仍然是警覺的——我仍舊覺知到我自己的身體,我的動作,我的存在,同時我也覺知到身邊的人。再次,這也就是內在與外在的兩種覺知。跟從,是向外移的,離開自己的。
問:但是我們常常沒有彼此融合在一起,而是互相指責。當你說到團體的覺知時,我想起我常常會這麼想:「我做的動作才是對的。」
答:再次,那就是我們要去觀照的,去看到當我們談到要臣服的時候,發生了什麼事——我們就進入了交相指責——就是去看到它。要放棄這個「我是對的」是很難的,就是去看到這一點。
問:但有時我還是會看天花板,看到我向前向後移動了之後回到了起點,再看看旁邊的人,他們又住前移了。我都已經配合的往前兩次了,結果他們還是在前面,我看了天花板,看了地板,然而就會想我是對的,他們錯了。
答:再次,這就是有關臣服。你知道嗎,我們常說,從某個角度說起來,其實沒有什麼是對的,也沒有什麼是錯的。那就像是個禪宗的公案,你是讓整個團體在一起,整個團體是一個有機體。你可能會說:「可是我是對的,是旁邊的人錯了」,而你身邊的人會想:「我是對的,她才是錯的。」
問:但我站在最右邊那排,所以照規則來說,他們應該要向我對齊。在這種情形下,我只能對自己說:「看看妳自己,花了多少力氣在這些東西上,大費周張的只為了要批判別人。」
答:對,正是如此。這就是重點——去看到你有多少的能量放在這檔事上。而你可以看到的是,在這個舞蹈中,我們在自己身上所看到的各種模式,都直接連結到我們日常生活的習慣。是嗎?所以,你花了很多時間精力在批判上,好證明自己是對的。這也無妨。再次,我要說,這不是要去批判什麼,就只是:「啊!這就是我現在的狀況。啊!這就是我啊!」這就是這個工作的運作原理。不是責難自己,不是批判自己,而只是看到自己。這就是覺知的運作原理,就是靜心的運作原理。藉著說「是」,藉著看到自己,原諒自己,接受自己,改變就有可能發生——開始比較不批判,比較沒有成見。當我們開始看到:「啊!是耶!我真的是這副德性。」而不是說:「天哪!我不要這樣!我這樣真糟!真慘,我又來了!」就只是說:「嗯,這就是我正在做的事啊!」
問:我可以接受到某個程度,對自己說:「啊!真的花了好多的能量下去在做這些事,真的花了好多好多,太多的能量在這些事上。」
問:啊哈,你看,這又是一個批判。你說花了「太多」能量在這些事上。
問:對。我還會想,如果不要花這麼多的力氣在這些事上面比較聰明。
答:好。這麼說的話,就是在找理由來合理化了。我要說的是,那不是「太多」能量,那就是「很多」能量。沒有什麼「太」怎樣的問題,也不是說怎樣做會比較聰明,怎樣做可以有所補救,或是要怎樣貼個繃帶蓋一下,讓它不要太糟。就只是看到:「這就是發生了。」停下來。這就夠了。「是!這就是現在發生的。是!是!是!」
問:所以,這個舞蹈是相當忙碌的。在這個過程中,我們很有得忙。
答:對,這就是奇妙之處。在這個過程中,我們看到自己這麼多的點點滴滴,同時還學到了很多令人瞠目結舌的優美舞蹈。我們在學習舞蹈的同時,也對自己有很重要的了解。這就是有趣之處。
問:以至於有時候我甚至會覺得自己在舞蹈中暴露太多了,覺得有點丟臉。
答:對。看,這又是一個價值批判。
問:是的。或許這就是為什麼有時候我們沒辦法做一些其實很簡單的動作。
答:正是如此。因為我們深陷於「一定要做對」的制約中,一直自問:「我有沒有做對?」「我有沒有別人做得好?」而沒有單純的留在當下,在現況裏。
問:對我來說,分享是很重要的。像是上週的課程中,我在分享之前,並沒有留意到我沒有覺知到身旁發生的事情,或自己內在的發生。我一直忙著對自己說:「我可以做得更好的,只是現在我的心情不對,久未練習生疏了」等等的。而在分享時,我才發現那個片刻我在忙著做什麼——啊哈!我在忙著比較啊。
答:對,在團體裏我們會有分享時間,在週末的團體中可能只有一次分享時間,而在長一點的課程中,我們差不多每天都有分享時間。因為每個人差不多都會經驗到相同的事,只是或許表現的形式會不同。學習如何跳舞還沒有這個部分有趣。那是件好事,我們所經驗到的才是讓我們感到有興味的。
問:但是我猜每個人學習的過程與方式都有所不同?
答:那是真的,這也是為什麼我不鼓勵學員互相討論各自學習舞步的方法,因為每個人學的方式都不太一樣。有些人是比較是身體導向的,他們會自然的用身體去學;有些人就非得要用腦袋去弄清楚每一個步驟或每一串動作的邏輯,他才能學會。所以學員間彼此討論自己是如何學會的並沒有幫助。
問:像我在剛開始的時候是比較用頭腦去學、去記,到現在我還記得我學的第一支舞。但是現在我比較不用那麼多的頭腦去記它,所以有時候我甚至不記得昨天晚上我做了什麼動作。
答:我常常會鼓勵學員開始去運用身體記憶。你知道,我們向來是靠頭腦記東西的,但是在記憶動作上,只需要讓頭腦放鬆,不要去管「如何」去做它,而是讓身體去試、去失敗,讓身體去學習記憶。就像你說的,你不記得昨天晚上做了什麼,但是如果我開始放音樂,開始做動作,你的身體就會開始記得。這個情形在團體中常發生,當我開始放音樂的時候,我可能放的是前幾天學過的舞,開始的時候,每個人臉上都楞楞的,但是當我開始做了一兩個動作之後,大家就跟上了。
問:對我來說,這個工作幫助很大。比如說,在經過公開表演後(註:指在普那社區神聖舞蹈密集課程結束後的示範演出),我不再覺得害羞或丟臉了。
答:正是如此,而這是個很大的幫助。害羞是一個很重要的事件。這對很多人來說是一個重大課題。
問:而且以前我習慣躲藏。
答:有一部份的原因是,在這個工作裏,我們做了很多關於丹田的練習,而覺知到丹田基本上有助於發展對自己的信任。當我們開始覺知到丹田的時候,自然的就開始信任自己以及內在的力量。
問:還有一次,我的心情很不好,早上躺在床上,想的都是一些負面的事。然後,過了很久之後,我開始想,把生命花在躺在床上實在沒什麼意思。當我起來看到房間裏的鏡子時,突然想到,來練習一下神聖舞蹈好了。就只是一兩分鐘而已,我突然就覺得完全不同了。
答:我有一模一樣的經驗。當我覺得很灰暗,心情很不好時,想到要來練習一下。我不是想說:「啊!在這種片刻,我應該要來練習神聖舞蹈,以便振奮心情。」我只是想:「來練習一下也好。」而當我不帶特定意圖的做了一會兒之後,可能大約十分鐘,我的情緒完全就不同了。
問:這真的很奇妙。頭腦會想:「這怎麼可能呢?」可是它就是發生了。
答:這是我對這個工作的第一個發現--它可以幫助我走出情緒。不必有什麼特別的原因。我想,如果有什麼原因的話,是因為當我們在情緒當中,處在谷底的時候,我們都是在頭腦裡面,在頭腦的喋喋不休裡面。而當我們在跳神聖舞蹈時,至少有一部份的我們是在當下的。而這立刻就把我們帶出了喋喋不休的頭腦。再次,這就是師父說的靜心。